搶救室的紅色燈光還亮著。小沁看了那邊一眼, 似乎已經知道了自己的結局。

小沁低聲說：“我不欠他們什麽, 活著真的好累。”

兩人說了這麽久的話, 小沁媽媽也醒了。她看到嚴瑕站在小沁旁邊，一開始還楞了一下, 然後很快反應過來，表情變得有些猙獰。

“你找我女兒幹嘛？”

嚴瑕根本不屑於搭理她。

越是搭理這種人，對方越是起勁。

果然, 小沁媽媽見嚴瑕沒說話, 一股氣不知道往哪兒出, 氣鼓鼓地看著她。

“小沁, 你吃了晚飯嗎？我們一起去吃晚飯好不好？”

小沁知道嚴瑕想和她換個地方說話，然而實在邁不出這一步。

那天小沁爸爸來鬧騰, 他們只出去了兩個人, 爸爸就不鬧了。

用腳想也知道他們是誰。

如果她跟去了, 等著她的究竟是一碗熱飯，還是電視裏見過的審訊室？

小沁有些怯了。

“吃什麽吃, 這麽晚還叫晚飯？那不是夜宵嗎？你不在這守著你爸出來，你算什麽女兒？而且你在家還沒吃夠？是不是自己做的飯太難吃了, 連你自己都吃不下去？……”

小沁媽媽抱怨起來，簡直是精神級別的無差別掃射。嚴瑕才聽了一陣子, 都已經夠煩了，簡直無法想象小沁每天遭受著什麽樣的精神摧殘。

小沁媽媽還在喋喋不休，嚴瑕朝她溫柔地笑著，再次伸出了手。

於是, 小沁媽媽眼睜睜看著女兒站了起來，低著頭背對她，瘦小的身影有些顫抖。

“媽，我和姐姐去吃夜宵了。”

小沁媽媽還想說什麽，小沁已經跟著嚴瑕他們走開了。

是真正的夜宵。

賴醫生給韓璃指了這家餛飩店，韓璃有吃必應，第一個推開了餛飩店的門。

“好香啊！”

這家是海鮮餛飩，空調裏都是海鮮湯汁的香味。韓璃給每個人點了一碗，還給林隊貼心地加了半份。

小沁坐在他們中間，顯得十分拘束。要不是他們看起來特別正派，以這種挾持未成年人的架勢，老板早就報警了。

這家的堂食客人並不多，老板一直在忙外賣單子，生意特別好。他們等了十多分鐘，才等到五碗餛飩上齊。

嚴瑕先小口喝湯，舌尖有微微的鮮甜，“總算吃到東西了。被你們叫出來，我的魚湯還在竈上沒有煮好呢。下次來吃飯，我煮給你們吃啊。”

韓璃已經等不及，吃了一個餛飩，又燙又爽，“我才不敢和組長搶魚湯喝呢。要是有別的菜，還可以考慮一下。”

“紅燒獅子頭？”

韓璃眼睛一亮，“可以可以！我最愛吃肉了，但是每次都做不好，有什麽訣竅嗎？”

嚴瑕歪頭想了想，“做飯需要訣竅？”

韓璃無言以對。

也是，小嚴妹妹這種天賦型做飯選手，的確不需要訣竅。

“那個，可以拿醬油和鹽稍微腌一下，味道會更好……”

這句話聲音極為輕微。嚴瑕挑眉，看著默默啃餛飩的小沁。

“你很懂做飯哦？”

小沁點頭，“在家都是我做飯，媽媽不會做，以前爸爸對媽媽還好的時候，家裏是爸爸做飯。但是現在兩個人都不管我了，我只能自己做，自己吃。”

嚴瑕看著她瘦弱的身體，十分心疼。

小沁要讀書，還要照顧自己的飲食起居，做飯當然是以快為主，哪來得及考慮營養搭配。

其他同齡人都白白胖胖，小沁卻黑瘦，非常紮眼。

林隊之前一直沒吭聲，這時候突然問：“你今晚做了什麽菜？”

“紅燒肉，魚湯，炒了個青菜。”

三口之家，這個菜雖然不算豐盛，但是對於小沁家的條件來說，已經夠好了。

“什麽時候吃的飯？”

“六點左右吧。”

“什麽時候把藥加進去的？”

“做魚湯的時……”

剛剛說完，小沁就臉色煞白。

林隊已經放下了勺子，靜靜地和小沁對視。

用最普通的問題連續發問，將真正想問的插在這些問題中。這種手法非常適用於審訊。

林隊只是問了一下，就問出了關鍵。

小沁已經開始發抖了。勺子砸在碗裏，濺出了湯。

嚴瑕嘆氣：“小沁……”

雖然已經有諸多側面證據，但是真的問到事實時，真相還是令人難受。

“為什麽加在魚湯裏？”

“因為，因為魚湯的味道很重，味道怪一點，爸媽不會說我。他們買菜會買到有點變質的，便宜……”

“藥是哪來的？”

“網上買的……”

如韓璃所料，萬能的網絡，有時候能解決一些不該解決的問題。

“哪種類型？”

小沁不說話。

嚴瑕催她：“小沁，告訴這個大哥吧，醫生知道了藥物類型，可以讓你爸爸更快脫離危險。”

“但是我不想讓他脫離危險……”小沁輕聲說。

“可是你沒必要因為人渣，把自己的人生賠進去。你還年輕，你不屬於你的父母，你屬於你自己。”

小沁有些猶豫。

嚴瑕又勸了好久，小沁仍然搖頭：“就算我媽不知道，我爸肯定知道是我幹的。他特別愛喝湯，今天還說湯有股怪味，都是我說沒問題，他才全喝完了。要是他被救回來，肯定會對我不客氣。我會被他打死的……”

韓璃和賴醫生打了個電話，回來時憂心忡忡。

“小沁，你爸爸的情況很危險。你真的不願說麽？沒必要為了人渣這樣做。”

小沁執著地搖頭。

一點轉圜餘地都沒有。

嚴瑕頓時犯了難。

原生家庭對小沁的傷害太大了，要想只言片語就治好她的心病，完全不可能。但是小沁不說，她爸爸的情況就危險一分，她自己也就離懸崖更近一點。

怎麽辦？

“今天白天，你媽媽出院以後，發生了什麽事嗎？”

小沁一楞。

說話的是顧明深。他已經餓得思維混亂了，其他人的海鮮餛飩只吃了一兩個時，他連湯都喝完了。

放下了碗勺，他終於有空來解決小沁的問題。

小沁怔怔地看著他，似乎被他問到了關鍵點。

顧明深說：“這樣的家庭不是一兩天就能形成的，同時，你這樣逆來順受的性格，也不是一兩天能改變。你已經習慣了父母對你的態度。昨天晚上，你還因為擔心媽媽被打，把錢給了爸爸，甚至為此挨了罵，你都沒有一點點異常表現。”

“所以，今天早上發生了什麽，讓你一下子用了這麽極端的方式，來解決這個問題？”

“你爸爸想對你媽媽做什麽？”

小沁已經傻了。

她囁嚅著：“你怎麽……知道的……”

顧明深早上睡得那麽沈。就算他醒著，也不可能通過零星片段，就推斷出這麽多東西。

“很奇怪嗎，我居然知道這麽多？”顧明深說，“其實都是你自己透露給我的。你們一家人吃飯，只有你爸爸進了搶救室——這是有針對性的。如果你是因為自己長期被父母苛待，那你可以把兩個人都幹掉，為什麽只有你爸？”

“我推測你爸爸想傷害你媽媽，被你發現了。你可以沒有爸爸，但是必須有媽媽。你內心深處，還是渴望母愛的。”

小沁沈默了。

“人就是這麽奇特的生物。越缺什麽，越會狂熱地向往什麽。越是被父母忽視的孩子，越容易走向兩個極端，一個是成年後的強勢報覆，另一個是更加渴望父母的愛。對你的父親，你以前者為主，對你的母親，你以後者為主。”

顧明深輕輕地拿勺子撥動最後一點湯汁。

“所以，真的是你爸有危險的想法，對嗎？”

終於，小沁點了頭。

嚴瑕他們終於松了一口氣。

願意交流，就是一個好的征兆。

顧明深：“你爸怎麽說？”

小沁：“他要再把我媽從樓梯上推下來一次，讓我媽直接摔死，他就不用再和我媽糾纏了。”

“他只是嘴上說說。”

小沁搖頭，“他是認真的，我能看出來。我媽根本不懂他的想法，我提醒她，她還讓我別管閑事……”

直到這裏，嚴瑕都覺得她想得有點多。可這也沒法怪她，因為她就是在這麽個家庭中長大，敏感，脆弱，多疑，都是她性格成長的必修課。

小沁：“我真的不懂，為什麽我媽不能多和我說說話呢？爸爸對我們都不好，還打她，她沒在爸爸那裏得到好臉色，就來罵我……真的，好沒意思啊。”

顧明深：“所以，你才把你私藏的農藥拿出來，用在了你爸身上，對嗎？”

小沁啜泣著點了頭。

嚴瑕忽然明白過來。

即使是網購，要拿到手也得一兩天。賣農藥的賣家很少給客戶當日達。

如果是蓄謀已久的投毒，那麽她需要一個觸發點。如果是臨時起意，她需要一瓶藥。

兩者結合，就有了這個結果。

這個行為的背後，藏著兩種動機。

顧明深：“為了人渣，不值得。即便是為了讓你的母親有回心轉意的那天，你也更應該堅持下去，不要做傻事。藥是什麽？”

小沁不記得名字，楞了一會兒，才打開手機翻訂單，就聽見林隊說：“不用了。”

小沁呆了。

難道，為時已晚？

林隊看著手機，笑了笑。

“救回來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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